为什么乌龟要养三只(中国人的饲龟史)

太常寺斜律郎 时拾史事

原文载于《中华遗产》2016年的某一期

这张乌龟特写图,捕捉了萌龟伸出头来,打量世界的瞬间。龟壳繁复的图样、精细的纹理,在镜头前纤毫毕现。从古至今,龟一直作为萌宠深受中国人的喜爱。养龟成痴、爱龟如狂的故事屡见不鲜。

春秋时期,鲁国大夫臧辰养了一只产于蔡地的大乌龟。臧辰非常宠爱,为龟巢修筑了山形斗拱和雕满水藻纹的梁柱。可是据《礼记》记载,“山节藻棁”,为周天子专有的庙饰,让一只乌龟享用,成何体统?孔子提起这件事就感叹,臧辰如此越礼太没有智慧了。

臧辰是真的不聪明么?有一年鲁国遇灾年,臧辰带着玉磬去齐国借粮,一番游说后,齐国不仅慷慨解囊,还归还了玉磬。他还受命前往卫国、陈国,通过高超的外交手段,使邻邦相厚,息戈言和。可偏偏在养龟上,臧辰却不惜僭越礼法,又为它修建了违制的屋宇,这说明,拥有宝龟是如何地令人向往。

不过,为养龟不惜代价的臧辰肯定想不到的是,千百年时光流转,龟已从庙堂之上跌落于街头瓦肆,又自元代沦为人人避之的蔑称。中国人的千年饲龟史,也是一部鲜活灵动的社会史。

白居易的侄子叫阿龟

西汉时期,南方一位老人曾在床脚下垫了四只乌龟,二十多年后,老人去世,人们移床时发现,那些龟竟然还活着。它们长久负重,不进饮食,却还吐纳如常,时人皆惊叹不已。这则奇闻被司马迁收入了《史记·龟策列传》。

一般来说,大部分龟类能活150年左右,在上古时代,三代人才能勉强穷尽一只龟的生命,于是龟的长寿被无限夸大,人们都相信“龟千岁,能与人言”。

乌龟不仅有超常的寿命,还契合着天地的构造。记述春秋战国至汉代逸闻轶事的杂史小说集《说苑》对龟做了详细的描绘,龟的背部隆起如苍天,腹部平坦如大地;龟壳上玄文交错,是二十八星宿;四趾转运应时,象征时节交替,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天地模型。

龟蕴含天地奥秘、看尽人世沧桑,于是就成为人类沟通鬼神、预知吉凶的最好中介,殷商时人就用它来占卜,巫师们在龟甲钻出小洞,再将它们放到火上灼烧。龟甲在火焰中爆裂开来,清脆的“噼啪”声是天神在传达他的旨意,条条细小的裂纹由此生发、延长、扩大,形成关于未来的兆象。战事的胜败、国家的兴衰,都在细小的裂纹中展现。

西周 龟纹青铜盂

龟能够通晓未来,当然就与皇权挂上钩。 上古的贤君就多有神龟相助其建功立业的传说,以证明他们的王权是为神灵所认可。比如传说伏羲氏画制的八卦图,就是得益于龟。伏羲曾在蔡水得到过一只白龟,通过观察龟甲的纹路推演出先天八卦。大禹时,又有神龟背负着洛书浮出洛水,大禹根据龟背图疏通了河道,又将天下划为九州。

汉代象征皇权的九鼎上都饰有龟纹,“龟鼎”二字后来便是帝位的代名词。汉天子的高庙中还凿有龟室,里面养着一只大乌龟,能有资格和汉朝祖宗先灵同处一室,龟的待遇可见一斑。不仅如此,汉代丞相、将军等年俸两千石以上高官所用的印章上也是不同材质的龟形印钮,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行政权,杜牧诗中“一壑风烟阳羡里,解龟休去路非赊”中的“解龟”就是辞官回乡之意。

崇龟之俗在唐代达到顶峰。女皇武则天因其姓氏中有个“武”字,正巧对应四神兽中的“玄武”,赐予了龟无上的荣耀,天授二年(691年),唐高级官员佩戴的鱼袋统统换成了龟袋,三品饰以金,四品以银,五品以铜,这便是后来李商隐诗中,“金龟婿”一词的来历。

在民间,人人以名字中有龟而为荣,于唐宋为盛。白居易在《弄龟罗诗》中写道:“有侄始六岁,字之为阿龟。”此外,还有音乐家李龟年、史学家崔龟从、文学家陆龟蒙、道士解元龟、洛学家杨龟山、谏臣彭龟年、宋末归隐的刘应龟等,陆游晚年更是自号“龟堂”老人。

金代 张珪《神龟图》

睡三觉才醒的六眼龟

古人除了名字中有龟,家里还要养一只龟来消遣逗趣。中国的饲龟史十分久远,远溯至商。

商周的龟可不是池中悠游的玩物,它们担负着辅助帝王决策和祭天地祖先的重任,饲龟也主要是为了取龟甲占卜和用龟血祭祀。当时宫廷里有专门的“龟人”来管理“天、地、东、西、南、北”六种宝龟,龟人秋天捕龟,将它们分门别类纳入龟室,春天祭祀的时候则捧龟前往。

《礼记》中有言:“家不宝龟”,一般人家不可养龟,有饲龟资格的多是国君和诸侯。春秋时代,王权凋零,《逸礼》便又规定,天子的龟可一尺二寸,诸侯八寸,大夫六寸,士民只能四寸。纵使礼崩乐坏,龟仍与服饰、建筑、礼器等一起被纳入了“礼”的规范体系,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随着龟的神秘色彩逐渐褪去,汉代出现了以赏玩为主的饲养。建章宫北边的大水池里修筑有蓬莱、方丈等象征仙山的假山,放满了海中的龟鳖游鱼,以供帝王观赏祈福。司马迁走访江南地区时,发现那里早有平民人家养龟。当时有所谓的“八大名龟”,分别是“北斗龟”、“南辰龟”、“五星龟”、“八风龟”、“二十八宿龟”、“日月龟”、“九州龟”和“玉龟”。民间盛传,但凡能得到这八种龟的人家将会大富大贵,一时引得豪富之家纷纷派人寻找。

然而汉唐以来,平民饲龟仍是少之又少,帝王家始终是饲龟的中坚力量。龟兆祥瑞,人臣们争先恐后向君王进献各地发现的珍奇龟类,这类事一般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以示政和人通,天降吉兆。

南朝陈章皇后的母亲就曾得到过一只五色小龟,周身放光,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南朝梁在诉州也有人献过绿毛龟,宫中还专门为它建造了华丽的“龟堂”。

唐德宗在内苑池沼中养有雌雄两只毛龟。古云“龟千年生毛”,德宗便将他们展示给百官,又命诗人周存写下歌颂帝德的《瑞龟遊宫沼赋》。唐末的武宗李炎也是个狂热的动物发烧友,在他还是颖王时,就在王邸中饲养了十多种动物。他为它们一一起了雅号,绘制了“十玩图”,其中就有一只叫做“灵寿子”的乌龟。

无论王权在生前如何显赫,也奈何不了人生白驹过隙。长命动辄百岁的龟们还有一类常见的主人,那就是神仙。

汉代的黄安就常乘一龟,那龟每两千年才从壳中探一回头,黄安已经见过这龟探头五次了,如此长寿,黄安如若不是神仙又能是谁?晋代王烈之《安城记》中有个故事,说农户谢廩有一天从田里回来,突然发现前方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雾色中有一人乘着大龟而行,谢廩知道那是仙人,赶紧跪下请求拜他为师,神仙却告诉他:“你没有仙骨,我教不了你。”

帝王神仙皆非常人,他们拥有的龟也当是神圣的,龟的神秘感随着诸多吃龟肉遭灾的故事继续发酵。南朝宋时,有三人入山迷失了方向,遂向一只大龟询问出路。有一人偷抓了一只跟在大龟后面的小龟,将那小龟剔杀食肉,结果须臾暴死。

这一切,都在宋代发生了剧变,夜禁放开,工商业发展,新兴市民阶层崛起。饲龟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变得世俗和生活化。在最会享受的宋人眼里,乌龟就只是灵动可爱的小动物,它们一只只摇头曳尾,缓缓步下巍巍神坛,从此爬进了千家万户,全民养龟的时代真正到来了。

“石治养龟水,月台留客琴”、“陂池绿静龟鱼乐,亭馆苍凉草树深”、“种竹梅松为老伴,养龟猿鹤助清娱”,宋人为乌龟留下了数不清的诗作画作和逸闻乐事。宋人喜好置大水缸于庭院中,放上菖蒲,碗莲等水生植物,再置小龟于内。凉风夏夜,文人雅士们掩上书卷,眺望那清池浅水中一团睡莲、一方小龟、一轮皓月,尽显有宋一代的风雅才情。

为了满足民间大量购买的需要,宋代的街头巷尾已经有买卖水族(鱼儿活)的店铺。《西湖老人繁盛录》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杭州庙会熙攘热闹的盛景,会上就有“鱼儿活”的摊位,向人们兜售金龟、金虾、玳瑁龟、金田螺等等。买龟放生也开始流行,每年农历四月初八为佛诞,西湖边应时举行放生会,沿岸挤满了小船,上有人出售龟、鱼、螺蚌等供善男信女们放生,人人竞相购买,热闹空前。

在全民养龟的浓厚氛围中,宋人赋予了它们更多的人情味。曾写下“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的北宋词人张耒家中饲有两只乌龟,好友曹无咎为他们起名,大龟叫“九江”,小龟叫“千岁”,张耒也做了《九江千岁龟歌赠无咎》一诗答谢。

爱开上司玩笑的苏东坡也与龟有过一件趣事。一次他去拜访丞相吕大防,正巧碰上吕大防睡觉,良久,吕大防才迷迷糊糊走出来,苏东坡当下指着他养的绿毛龟说:“你这个绿毛龟还不算稀奇,谁要能得到六眼龟那才叫稀奇。”吕大防很感兴趣:“哪里有六眼龟呢?”苏东坡道:“后唐时,林邑国来向庄宗进献六眼龟,一旁的优伶敬新磨就插嘴说:‘这六眼龟睡一觉可不得了,堪比别人睡上三觉。’”苏东坡借龟讽刺吕大防睡个没完,令人捧腹不禁。

宋人挚爱龟类,在他们笔下,这小生物也颇通人性,品格高洁。吕德卿有一只绿毛龟,驯养多年,只要用竹棍拨动水面,乌龟就会浮水而出,待吕德卿赏它几片肉吃,又沉于水底,这样的习惯多年未改。一天,家里的小儿贪玩,骗乌龟浮出水面却不给它东西吃。到了第二天,再用竹棍拨弄,乌龟怎么也不浮上来了。几天后,吕德卿把它捞出来,才发现小龟已经死去。人毁约失信,小龟便以死相抗,宁死不食,这份骨气让时人感慨称赞。

绿毛龟和秦桧的胡子

古人既然好龟,又最喜爱哪几种龟?

前文说过,司马迁时代,人们好养八大名龟,奈何八大名龟的详情已不可考。纵观各类与龟有关的传记故事,可以发现有三种龟的露脸度最高,那便是白龟,金钱龟和绿毛龟。

白龟全身通白,唯独眼睛是红色,因稀少而被奉为珍品。范成大在他所著的《吴郡志》里指出,苏州盛产白龟,与甘露、合欢芍药和双竹并称“姑苏四瑞”,历来也是上贡皇家的珍奇玩物。宋太宗时,苏州进贡白龟,太宗遂命有司谱“五瑞曲”,其中一首就名为《白龟》。关于白龟的神异传说有很多,先天八卦就是伏羲在一只白龟的帮助下推算完成的,《搜神记》中的豫州刺史毛宝曾救下小白龟放还江中,后来他战败沉江时,意外地被前来报恩的白色巨龟所救。

北宋后,白龟也随着其他龟类入住了“鱼儿活”行。宋人曾几的《白龟》一诗云:“一种龟儿玉雪然,故人为寄小如钱。”民间还传说,如能得到一只白龟便可消灾避祸,延年益寿,白龟这般小巧可人,还能为主增福,又如何能不惹人喜爱。

白龟剔透如玉,金龟灿灿如钱,金龟也是史料中极受欢迎的一种龟类。不过,古人所爱的“金龟”到底是 金钱龟,还是附有金色藻类的金毛龟,我们已不得而知。北宋名臣夏竦有诗:“清江涵德泽,嘉瑞效灵龟。巢叶形偏小,如金色最奇。”对金龟不掩溢美之词。

五代前蜀的一天,广汉太守孟彦晖见有一只金龟爬在西湖的荷叶上,这么一件区区小事,他就兴师动众为这只龟描摹画图,向朝廷打报告去了。唐玄宗也曾从方士那里得到过一只能解蛇毒的小金龟,只有一寸大小,被玄宗养在枕匣中,珍爱万分。清代园艺指南《花镜》对金龟的评价是:“金钱小龟,博览所尚。”堪称清代园林里的点睛之笔。

此外,《花镜》作者陈淏子还更为推崇另一种龟,那便是声名显赫,在现代仍有大批拥趸的绿毛龟。据《本草纲目》,绿毛龟常见于河南、河北和湖北境内。最早关于绿毛龟的记载见于《搜神记》,言说殷纣时,有大龟生毛,此为兵甲将兴之相,至此开启了绿毛龟与中国人的不解之缘。

直到北宋,绿毛龟仍是新鲜物事,汴京城内一只绿毛龟可以卖到数十千钱。宋初,有人向太宗献绿毛龟,太宗一见,心里非常忐忑,他对宰相吕端道:“好端端的,这乌龟生毛,莫不是上天对我的警示?”谁知两百年过去,绿毛龟竟遍布大街小巷,上至达官,下至布衣,都对它爱不释手。秦桧过生日的时候,尚书郎孙纬就曾作诗为他祝寿,以绿毛龟的毛发比喻秦桧的胡须,诗曰:“面脸丹如朱顶鹤,髭髯长似绿毛龟。”当时绿毛龟与丹顶鹤都是人人欲得的名宠,秦桧又怎么会不开心呢?

南宋乾道年间,绿毛龟已能人工养殖。它们多被养殖在阳光稀少、水草滋生的低洼地带。陆游乘舟入蜀,行至安徽芜湖境内,就看到数不胜数的绿毛龟商贩。能支撑这么大规模的贩卖,可见养殖已有了一定规模。绿毛龟的风靡使得当时还出现了假冒的染色绿毛龟。

只宋一朝,就有王质、许及之、洪适、喻良能、曾几等文人为绿毛龟写过诗篇。绿毛龟在宋代能拥有那么多疯狂的粉丝,这景象是初见绿毛龟时惶恐不已的宋太宗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五代 黄筌《写生珍禽图》其中两只龟为黄缘盒龟

萌龟叠塔玲珑戏

古人不仅好养龟,还喜欢驯龟。说起乌龟,人们总会想起它们行动迟缓,笨手笨脚的憨厚模样,不过这小东西却是颇具灵性,时间一长倒也能和主人磨合出默契。虽然今时今日已不见龟戏的踪影,但是只要略微翻动两宋至元的笔记,仍可以窥见乌龟当年作为杂技明星的风采。

最早的驯龟杂耍当属魏晋时期的百戏《神龟抃舞》,不过大量记载龟戏的仍是宋人的笔记小说。北宋元祐年间,海南的海石崖中住着一位八九十岁的道士,因为渡海时船只损坏,便登上荒芜的海崖为家。他养有一只铜钱大小的龟,一打开养龟的盒盖,小龟便能在老道的衣袖间悠然起舞。

小龟陪着老道在人迹罕至的天涯海角度过悠长岁月,而在繁华的都城汴京,勾栏瓦肆中的杂耍艺人们为了吸引观众,纷纷使出浑身解数,驯龟表演。《东京梦华录》笔下的北宋元宵节人头攒动,异彩纷呈,“猴呈百戏,鱼跳龙门……乌龟踢弄”,大小动物先后登场,随指令表演动作,令人称绝。

宋末元初的文学家周密幼时曾随祖父去过都城临安,时隔多年,他回忆起在那里看到的一场“七宝水戏”,仍然心驰神往。杂耍人用大漆缸盛满水,水面上丢着几个小面具。他敲响小锣,叫唤着龟鱼的名字,它们就会纷纷浮上来顶着小面具,有模有样地跳舞,跳完一曲,这些龟鱼就沉下去,待杂耍人再呼喊其他龟鱼的名字。不同的小生灵就一场接一场地为人们表演,伶俐滑稽。这样高超的训龟技艺和逗人捧腹的表演,就算在今日也堪称奇观,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故都的陷落,永远留在了周密的《癸辛杂识》里。

元末陶宗仪也记录了杭州闹市区的一项绝技:“叠龟塔”。龟塔由七枚大小不一的乌龟合作完成。最大的龟先在几案上站定,第二,三只逐个向上爬,最后一只小龟登顶后,它便竖起身子,翘着尾巴,宛如一座塔的塔尖。

以上种种只是当时全国龟戏的一个缩影。龟类在宋朝与人亲近,供人戏耍,它的形象从神秘到亲民,却最终在元朝一步一步蹈入污泥。

绘/冯子熠 《中华遗产》插图

乌龟一落千丈考

清末有一本著名的艳情小说《九尾龟》,堪称作者张春帆多年嫖妓的经验集成。张春帆在小说开头就说乌龟原先最受人敬仰,可世风不古,偏叫历代广受宠爱的龟类与妓院、窝囊汉扯上了关系,那么它是如何蹈入这泥淖而脱不开身的呢?

清代史学家赵翼著有一篇论述讳龟起始的短篇,认为“讳龟起于元时无疑”。元统治者的草原文化与中原信仰格格不入,龟崇拜也在此时受到重创,但其实用乌龟一词骂人在唐宋已颇见端倪。

韩愈早就察觉到乌龟有“怯奸怕寒,缩颈以壳自遮”的特点。唐代诗人皮日休有事拜访归绍仁却多次不得见,气急败坏的他就写了一首《嘲归仁绍龟诗》,用归绍仁的姓氏“归”大做文章,“顽皮死后钻须遍,却为平生不出头”两句讽刺了归绍仁总是避他不见。将乌龟比作怯弱之人,苏东坡就更直接了,好友陈季常出了名地怕老婆,他的“龟轩”一落成,苏东坡就“赠诗”:“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

乌龟缩头的特性在当时并未被人广加利用,原是当时社会仍有崇龟的传统。一种信仰的建立和摧毁与政治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元朝政府不再视龟为祥瑞,在统治者的默认下,民间对乌龟大开玩笑。因为乌龟的头部常呈绿色,又有绿毛龟这一经典形象,人们就将乌龟和当时头带绿巾的娼院男子联系了起来。乌龟遇事又喜欢缩头躲避,与那些妻子不端却无可奈何的丈夫一拍即合,这下可把龟的罪名给坐实了。陶宗仪在《辍耕录》里提到一首讽刺不肖子孙的诗,内有“宅眷多为撑目兔,舍人总作缩头龟”的句子。俗云兔子望月而受孕,“撑目兔”暗讽这家女眷个个都是瞪大眼睛的兔子,而里面的男人却个个都是缩头乌龟,龟命多舛正是从这时开始。

乌龟污名化,第一大冤枉就是它的颜色。

中国自古崇尚赤、青、黄、白、黑五种正色,而正色混出来的间色则被认为是有瑕疵的,据《广韵》解释,绿色则正是青黄混杂的间色。《礼记•玉藻》规定:“士……衣正色,裳间色,这也是《诗经•绿衣》中说:“绿衣黄裳,心之忧矣。”的缘故。色杂而贱,汉唐以来绿色一直是贱户,奴隶所服之色。唐代李封任延陵县令时,但凡有胥吏犯罪,李封都让他们戴上碧色头巾以示羞辱,精神上的折磨可比杖责要大得多了。

元代对于绿色的贬损更胜一筹。《元典章》命令娼妓之家的家长和亲属男子都必须头裹绿巾。明代秦淮河两岸修筑了官营声色场所“富乐院”,太祖朱元璋为此下诏要院内男子都统一装束:头戴绿巾,腰系红色搭搏。妻子外淫,男人数钱,绿色从此就成了窝囊色,连和绿色沾边的乌龟也一同被拉下水去,比窦娥还冤。

除了颜色,龟名受损还来源于古人对乌龟的错误理解。

张华的《博物志》对乌龟进行了错误的解析,他认为乌龟中没有雄性,雌龟要与蛇交配才能生子。《说文解字》中“龟”一项的解释也做此解。明代谢肇淛在《五杂俎》里的话就愈加难听了,说龟中有雄类,只是“龟不能交,而纵牝者与蛇交也”。以上解释纯属无稽之谈,在当时却广为人信服,雄龟无能,纵容雌龟,可不正好就对应了娼妓家的男人们。

至于乌龟与它后来的老搭档“王八”,就是更加牵强的附会了。

宋代理学家朱熹总结出一套包含“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八德,自宋以来成为士人所奉行的道德规范。倘若有谁忘了这八德,为非作歹,那便是“忘八”,最早的“忘八”乃是形容人无耻,后来便误传为“王八”。还有一种说法是“王八”来自于五代十国前蜀的高祖王建。王建年轻时是个无恶不作的无赖,因在家中排行第八,便被乡邻称作“贼王八”。

王八的来源究竟是哪一种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王八最早是单独使用的。如元代施惠所著戏文《幽闺记•天凑姻缘》里就有:“咳!这个天杀的老忘八”和明末《醒世姻缘传》中的“你看这昏君忘八”。可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发现乌龟腹部的花纹有点像“王”“八”这两个字,便将王八当做了乌龟的蔑称。久而久之,这两个词就连在了一起,受乌龟的影响,王八到后来也专指妓女的丈夫或懦弱的男人。难怪明末徐在《徐氏笔精》中慨叹:“近世以龟命名者绝少。”

龟从此休矣!龟儿子、龟孙、王八蛋等等衍生词被源源不断地造了出来。乌龟虽然遭了殃,却极大丰富了汉语詈语的表达,在后来的《牡丹亭》、《红楼梦》、《儒林外史》、《笑林广记》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围绕着乌龟演变出的各种粗语,这些詈语通过小说和剧作的广泛传播为民间所熟悉和接受,龟的恶名就此远播,众人嬉笑怒骂,习以为常之时,扣在龟身上的这口黑锅就再也甩不掉了。

无论是上古的“宝龟”,“灵龟”,还是市井气浓厚的“癞头龟”,“贼乌龟”,小小乌龟随着中国人从远古一路走来,还是那憨憨的老样子,不曾有变。风水轮转,龟从神坛之上跌进市井俚俗,再至污名缠身,它变化万端的身份背后,是我们日新月异的社会和瞬息更迭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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