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制玉“游丝毛雕”工技“妙在双钩”新释

古今藏家赏玉论古，无不对“游丝毛雕”阴线刻技法的精微、奇巧、圆熟、唯美推崇备至，然关于“游丝工”技法的诸多认识长期以来一直存在歧义，玩界也多粗约泛论不详其里。目前所知对“游丝工”的描述，最早见于明代高濂《遵生八笺》卷14《燕闲清赏笺·论古玉器》：“汉人琢磨，妙在双钩，碾法婉转流动，细入秋毫，更无疏密不均，交接断续，俨若游丝白描，毫无滞迹。”高氏观摩精细、所述入微、尽得其妙，应系把玩过实物后的经验之谈。近世藏家提及“游丝工”，多以高说为“母本”比附实物作人云亦云而已，往往南辕北辙。

（一）“游丝工”的实际内涵“游丝毛雕”或“游丝白描”

“游丝工”，亦称作“游丝刻”，俗称“游丝毛雕”或“游丝白描”，顾名思义是指玉作工匠以一类细若游丝的精细阴刻线表现玉器纹饰特征的琢玉技法。

阴刻线工艺伴随着八千年古玉文化史而发展，至战、汉时期到达古玉文化的巅峰，阴刻线也同时体现了划时代的集大成，分为三类表现形式：

一是细若游丝的阴刻线——“游丝工”;

二是粗到极致的阴刻线——“汉八刀”；

三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般阴刻线。

其中，“游丝毛雕”实际上是因表现人像、动物毛发之需要而专门生成的一种阴刻线工艺技法，就是通过游丝刻来表现出具相逼真的毛发效果（图1，参见《古玉学步（98）：揭去层层故玄妙图说古工游丝描》），其余非毛发的精细阴刻线由于工艺相类也可以宽泛地归类为“游丝毛雕”的工艺范畴。

图1：河南博物院藏春秋玉牌饰

（二）“游丝工”的精髓“双钩碾法”

“游丝工”的精髓就在于“双钩碾法”了。由于高濂只叙述了纹饰直观“妙在双钩”而没有详细介绍“双钩碾法”的具体工法步骤，所以对究竟什么才是“双钩碾法”？后人都一直不得而知，只能在各种揣测之中——导致越思越奇妙、越想越玄乎了。

其实“妙在双钩”仅仅是对“游丝毛雕”的直接观感而已。

玉作纹饰与书法绘画艺术密切相关，特别是在纹饰技巧上也有许多共通之处。

有一种比较广泛的书画技法叫做“双钩廓填法”，就是利用线条钩描物象的轮廓，通称“钩勒”，因基本上都是用左右或上下两笔钩描合拢，故称“双钩”，或者沿字的笔迹两边用细劲的墨线钩出轮廓，也叫“双钩”（图2）；双钩后填墨的则称为“双钩廓填”。此法贯通古今：

东晋顾恺之《魏晋胜流画赞 (摹拓妙法)》、南齐谢赫《古画品录·序》等皆有提及此法。

宋姜夔《续书谱·临摹》：“双钩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肥瘦之本体。”

明杨慎《丹铅总录·字学·影书》：“六朝人尚字学，摹临特盛，其曰廓填者，即今之双钩。曰影书者，如今之响拓。”

图2：双钩廓填

“白描”则是绘画的另一种表现方法，是指用最简练的笔墨，不加烘托，描画出鲜明生动的形象（图3）。

图3：白描

“游丝毛雕”工艺亦然：先在人或者动物毛发、须毛边沿左右或上下两砣钩勒出大致轮廓，是为“双钩”，然后按边线为轮廓疏密平行地逐条钩出阴刻线，从而刻出“碾法婉转流动，细入秋毫，更无疏密不均，交接断续，俨若游丝白描，毫无滞迹”的视觉效果（图4）；而线刻的佩玉纹饰则简直就是绘画“白描”的直接翻版了（图5）。

图4:国家博物馆藏西周人纹玉璜

图5：俨若游丝白描

高濂是明代著名戏曲作家、养生学家、藏书家，作为大文豪，当然精研于书法绘画艺术的“双钩”、“白描”技法，自然就有了对古玉阴刻线纹饰“汉人琢磨，妙在双钩……俨若游丝白描……”的直观的借喻描述。

古玉线刻纹饰的雕琢方法，亦如书画的“双钩廓填”、“白描”等技法，只是书画用笔墨描绘、琢玉用砣砂钩磨的差别而已。技有所别而艺则相通，这就是高氏“妙在”感叹之所在了！

（三）“游丝工”在玉作历史上的存续时间

只是由于时代的局限，高濂将“游丝毛雕”仅仅界定为“汉人琢磨”未免有失偏颇了。

其实广义的“游丝毛雕”应该贯穿于整个古玉文化始终。

如前所述，“游丝毛雕”实际上是因表现人像、动物毛发的需要而专门生成的一种阴刻线工艺技法，就是通过游丝刻来表现逼真的毛发效果。

较早的“游丝毛雕”可以上溯到文化期良渚文化神人纹的毛发游丝（图6），其后在历史时期的商、西周、春秋、战国、汉、唐、宋、元、明等皆有游丝毛雕工艺的展现（参见《古玉学步（98）：揭去层层故玄妙图说古工游丝描》），只是青铜时代（商、周）的游丝工比较罕见而铁器时代（战、汉开始）的游丝工艺更为普遍而已。

图6：良渚文化神徽

“游丝工”有直接刻制和砣琢两种工艺方式，文化期良渚文化的游丝工就是用燧石、石核或者鲨鱼牙齿直接刻制的（参见《古玉学步（142）：虽见神工非鬼斧原为朴器刻良渚》），其后历史时期的“游丝工”一般皆由砣琢而成。